文 张万金
去陕西的目的有二,一是看黄土高原长期流水侵蚀下地面被分割得非常破碎而形成沟壑交错其间的塬、梁、峁,以及堪称世界奇观的秦兵马俑。二是拜见三秦大地上知上下五千年、横竖八万里,喜爱每日转动笔杆子,硬使当今文坛浪飞潮涌的贾老,贾平凹。
九月,合肥的深秋一直在雨水中浸泡,秋天的金黄与气息带着丝丝寒意,时光碾碎在落叶中,滑落在地,一堆狼狈。而远在千里之外的陕西却朗朗日月,在那里,我触摸了黄土塬、黄土梁、黄土峁,这些大约在800万年前因为湖水干枯,黄土被抬出地面,而渐渐形成的高原。触摸中,隐隐感到一丝来自贾平凹文字中的温度。我忽然想起那句“在这个忧伤的季节,我从我单薄的青春里打马而过,穿过紫堇,穿过木棉,穿过时隐时现的悲喜和无常”,心生惆怅,或许我今天的一滴泪能幻化高原原本的海洋?收拾一下心情,随后在秦兵马俑我们看到了一个伟大时代才具备的威武雄壮的军阵,震撼之余只有感叹。这些大自然留给后人的遗产以及历史留给后人的恢弘巨制深深地刺痛了每个人。
走在今天的辉煌中,我步履轻盈,步履凝重。
该看的看了,该玩的玩了。接下来,我便整理好衣衫,去拜见我一直崇敬的当代中国最具叛逆性、最富创造精神和具有世界意义的作家贾平凹先生。
去陕西之前,陕西省人大常委会《法治与社会》杂志的总编辑黄朴先生就帮我联系了拜见贾老,请贾老签字等事宜。为此,我激动了数日。我想该给贾老带点什么见面礼吧,于是我到三河镇的一家口杯厂为贾老订做了一个茶杯。在这个双层玻璃杯的夹层上,我请师傅刻上了贾老的名字及拼音,拿到杯子的时候我发现贾平凹的“凹”字拼音刻成了“ao”,翻翻资料,应该是“wa”才对的,因为贾平凹小的时候父母叫他“贾平娃”,后来他就用了“wa”这个音。厂里的师傅知道了这事之后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后来又重新做了一个。就这样,我带着《废都》、《坐佛》出发了。
在去西安之前,甚至在去西安的路上,我都一直在做功课。
这是个关于《丑石》的话题。
早在20年前,我就读过了贾平凹的散文《丑石》。关于石头,中国的文学家似乎对此情有独钟,《西游记》中的孙晤空化自一块集日月精华于一身的仙石。曹雪芹的不朽之作《红楼梦》又名《石头记》,他笔下的石头其实是一块通灵宝玉。而贾平凹的《丑石》中所写的却的的确确是一块石头,一块真正的“丑石”。大家都知道,贾平凹说的是:那块丑石,村民们没有一个人喜欢它,大伯嫌它丑而无用,既不能用来垒墙,也不能用来铺台阶,石匠嫌它不能做石磨;孩子们也因为它身上的绿苔、黑斑而渐生厌恶之情,想合伙搬走它。对于世俗的种种误解、冷眼,丑石已默默地承受了二三百年。直到有人发现它是陨石,丑石的异相、丑陋才表明它不同寻常的来历:它补过天,在天上发过热,闪过光。即使陨落凡问,它也保持自己的高傲、顽强,而不像一般的顽石那样用来做墙,做台阶,用来雕刻,捶布,而是在误解中执着地生存。
贾老的平铺直叙,我知道了那块石头的价值。那时的理解也就停留在对石头价值的认定上了。
10年前,在一次同学聚会上,有人提到《丑石》,说贾平凹的小说《丑石》如何如何。我先是一愣,《丑石》应该是散文啊,怎么又成小说了呢。后来我去新华书店发现,《丑石》果然收录在若干的散文集、小说集中。也就是说《丑石》既可以当散文来读也可以当小说来读。既然如此,我开始翻阅史料。我发现《丑石》在读者中迅速产生的影响倒并不是贾平凹是一个颇负声望的小说家,而是当时政治气候的大环境。因为当时正在对文革以及以往的一些冤假错案所造成的大大小小的“丑石”在落实政策,所以诸如他的《丑石》之类的散文的面世,无疑能激起不少的人的共鸣。那时的编者为了保护自己,就把《丑石》当小说编到小说集中了,我也从中读到了暗藏于心的刀光剑影。
现在,我再读《丑石》。深深感到那种不屑于误解、寂寞生存的伟大精神在启迪人们如何正确地对待曲折的人生。欲扬先抑,抑中有扬,所以说它是“以丑为美的”“丑到极处便是美到极处”,这里边就包含着极为深刻的辩证的耐人寻味的哲理。试想,如今站在高高的陕西文化高原上,看中国看世界,无日安宁始心足的贾老,还在坚信“瓜熟了蒂不落也得落,水到了没渠也流成了渠”的豪情吗。
应该说,我做足了功课,就这个《丑石》我会和贾老扯个半天。
谁知,黄朴告诉我,贾老临时接到通知,匆匆赶去北京开会去了。站在秋天的西安街头,我怅然若失,只好把杯子及带去的书都丢给了黄朴。黄朴说,等贾老回来,请他签字,然后快件发给我。
这一等就是20多天,我终于收到从西安发来的快件。打开《废都》、《坐佛》的扉页,“张万金先生正 贾平凹”几个字让我足足看了半天。前几年网上说贾老的字一字千金,贾平凹的毛笔字自从被贴上“书法”的标签后,一年涨一万,书家们怨贾老搅乱了市场,说他写的字丑,没有章法,那不是书法。不是书法?那贾老写的是什么呢?我猛然想起“丑石”,难道30年前贾老就有铺垫?但愿贾老的字丑到极处。
合肥的深秋被雨水带走了许多,丝丝寒冷中我有了温暖。遥望西安,我心生敬意。贾老,若有缘,必相见。
作者简介:张万金,安徽省人大常委会《江淮法治》编辑部副主任;安徽师范大学法学院客座教授;出版有纪实作品《生死协议》《大案迷情》,长篇小说《纪委书记的密杀令》,徽州系列长篇小说《徽州大宅》《徽州往事》《徽州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