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结应
我这是怎么了,一看到带蝉字的文段,听到蝉的鸣叫,看到蝉的视频,总要停留一会,总觉那么亲切,总是要怀念、忧伤。
早上五点半左右,趁孙儿还未睡醒,看了看新近我关注的某视频公众号,又看到了“蝉”!那么清晰!那么缓慢!配乐那么悠扬!尤其是看了作者“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没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生命的成长和轮回,本来就是这样”配文,感触良多,忧伤和愧疚一齐袭来。
这忧伤不是别的,而是我看到这视频时才有几个人点赞,几个人评论,太对不起蝉了。忽然忆起《蝉》中有极为简洁的总结性语句,当初印象极深!想加上去,但又怕记错。虽说在二十几年前给每届学生上课时都是必修课文,累计也教过五六遍,可后来高中课本中《蝉》文被拿掉了,此后也只是偶尔浏览一下,加上现在上了年纪,怀疑自己记性是应该的。为慎重稳妥起见,还是从别的途径确认一下好。约莫十分钟左右才将“四年黑暗中的苦工,一个月阳光下的享乐,这就是蝉的生活”这句话一字不落地复制、粘贴到视频号内。随后又将这么精美的视频转发到我的微信朋友圈,这才舒了一口气,觉得做了一件对得起我的卑微而坚毅、阳光而温暖、成熟而丰收的蝉友的事。
我不会忘了趁机重温法布尔的《蝉》的——“我们不应当讨厌它那喧嚣的歌声,因为它掘土四年,现在才能够穿起漂亮的衣服,长起可与飞鸟匹敌的翅膀,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清人恽敬《释蟪蛄》:“蜩蜋、蜩螗、蜩蝒、马蜩,皆夏蝉也。自其蜕言之曰蝉, 自其鸣言之曰蜩。”由此自然关联《逍遥游》中“蜩与学鸠”“蟪蛄不知春秋”等词句,心里便对庄周厚此薄彼不舒服,老庄若是昆虫学家,怕会另选对象。
接下来也没有万事大吉后的空荡荡。愧疚之中,觉得确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首先想到能不能作一首诗来歌咏蝉。因为以前在大学读书时,趁大家酣眠,我在寒冷中裹着被絮,俯身在下铺床边的方凳上,选材、立意等,修修改改,足足花了三个小时,写过一篇散文《蝉》,而且此文得到教写作的陈老师当成范文在班上宣读,以示认可,觉得自己似乎开了写作的窍,再写散文总怕不妥,何况近来也在学写诗。难道不应该用另一种形式用一首诗来感谢我的蝉、献出我的丹心么?
说到大一写作课所交散文作业《蝉》,多半是当时恰好学了“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诗句而触发了我的回忆。四十多年过去,还能忆起大致内容,我想是叙写了真情实感的缘故,将“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这一理论具象化了。文章写的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的事。那时食物短缺,尤其是七八口之家,青黄不接时,母亲隔三岔五地拿着升子(量器)东家借西家贷的,借得白米回来后,并不是奢侈地煮纯白米饭,而是基本按三七比例同杂粮一起下锅。母亲说,等稻子黄了就还。母亲每次借米时只是一平升,还米时总是一堆升,堆得不能再堆时才满意,好心借米的人看了也满意。在我幼小的认知中,稻子黄是有标志的,那就是蝉儿的鸣叫!于是我天天盼蝉,寻蝉。等到真的来了,我就更是追蝉,学蝉,伴蝉,甚至展开四肢贴着土墙壁跟蝉儿一起鸣叫。因为老是爬树,母亲生怕有个万一,所以挨了母亲不少打与骂。在我虔诚期盼和惟妙惟肖模仿之中,天气愈暖,村子也渐渐热闹起来了,稻子黄了!
在昆虫世界,我独独觉得与蝉有缘。我待蝉如待施与我温暖带给我光明的恩人。所以一直到现在退休习写古诗时,生怕说错了话而得罪了恩人。
虽然我最早学写古诗词是从《咏梅》开始的,却没到“梅妻鹤子”的地步。而我对蝉的情感向来甚于待梅,只是不敢轻易动笔,生怕配不上这圣洁的精灵。我的这份爱蝉之情恐怕要左右我一辈子,甚至于会影响到孙儿一代。两个小可爱看电视学古诗也好,看小册子《唐诗三百首》也好,只要有“蝉”的诗,我都要努力让他们反复跟读,增强记忆。这过程其实也总是夹带着我对蝉的爱,伴随着回忆和回味的。
我与蝉有缘。她伴我一生,我将爱她到死。我隐约知道这或许就是释家的“缘生缘灭”。我爱她的卑微却坚毅、阳光而温暖,我爱她的自我救赎,走向成熟,我爱她歌唱丰收的品质。冯友兰先生曾提出过人生有境界之别,不知道我的蝉友的境界是“自然境界”还是“天地境界”。